“兩年多的援非經歷，不僅讓我走得更遠，也讓我看得更遠，足以作為一生的精神支柱?！苯?，談及在安哥拉的經歷，成都市婦女兒童中心醫(yī)院兒科醫(yī)生黃楠告訴中新網(wǎng)記者，援外經歷對自己人生產生了深遠影響。

今年是中國援外醫(yī)療隊派遣60周年。在四川省，自1976年4月第一支援外醫(yī)療隊前往莫桑比克后，47年內四川相繼向阿聯(lián)酋、佛得角、圣多美和普林西比、幾內亞比紹、瓦努阿圖、東帝汶、瑙魯、安哥拉等9個國家派遣85批醫(yī)療隊，累計992名隊員，診治患者700多萬人次。目前，四川是我國唯一承擔向葡語國家派遣援外醫(yī)療隊的省份，也是全國派遣醫(yī)療隊所赴國家數(shù)最多的省份。

圖為黃楠在安哥拉首都羅安達當?shù)蒯t(yī)院。受訪者 供圖

作為四川援外醫(yī)療隊的一員，黃楠今年38歲，于2019年6月到2022年4月在非洲西南部的安哥拉，作為當?shù)蒯t(yī)院的兒科醫(yī)生開展醫(yī)療援外工作。因為新冠疫情的突然出現(xiàn)，原本兩年的援外任務延長至將近三年。

出發(fā)：從“義無反顧”到“觸目驚心”

2018年的一天，黃楠得知醫(yī)院“有一個援非的事情”，當時他并不知去哪個國家，需要哪門外語，抱著“鍛煉一下”的想法，征求家人意見后，義無反顧報了名。報名后才得知，目的地是安哥拉，官方語言是葡萄牙語。而當時，他甚至不會一個葡語單詞。

要順利完成援外任務，必須先過語言關。報名完成后，黃楠和四川援外醫(yī)療隊的隊友們一起，在成都接受了7個月的葡語培訓。同時，他還學習了財務管理知識，因為除了作為兒科醫(yī)生，還要兼任醫(yī)療隊會計。

抵達安哥拉的那天，陽光燦爛，空氣是干燥的，與溫潤的成都不同?！拔矣行┘樱荒甓嗲氨唤M織遴選為支援安哥拉的兒童醫(yī)生，是倍感光榮的?！笔潞蠡貞浥c安哥拉的初次相遇，黃楠在微信朋友圈中這樣寫道。

圖為黃楠在安哥拉首都羅安達當?shù)蒯t(yī)院，懷抱著非洲患兒。受訪者 供圖

出發(fā)前，黃楠就得知安哥拉出生率很高，但醫(yī)療條件較差，特別缺少兒科醫(yī)生，因此自己早已“磨拳霍霍”，準備大干一番。但才到安哥拉不久，他就被現(xiàn)實“上了一課”。

2019年12月的一天，醫(yī)療隊半夜接到電話，一位華人兒童突發(fā)抽筋和驚厥，急需看診，正往醫(yī)院趕?！霸境榻詈腕@厥是很簡單的事，最佳的救治是盡快、就近找個醫(yī)院處理”，但黃楠沒想到，患兒居然是被親屬駕車從相距幾百公里的城市送來。

凌晨3點多，患兒終于抵達醫(yī)院，黃楠心驚了，“呼吸都沒了”，驚心動魄的搶救隨即開始。但因路上耽誤了太多時間，經過40多分鐘的搶救，孩子還是走了。黃楠極其懊惱，也第一次認識到醫(yī)院條件的落后，搶救室甚至沒有復蘇囊、吸痰器、氣管插管等各種搶救物資和藥品……

正式開始工作后，安哥拉的醫(yī)療衛(wèi)生條件更讓他觸目驚心。黃楠工作的醫(yī)院雖在首都羅安達，但比較偏僻，離市中心遠。第一天到醫(yī)院，他居然看到醫(yī)院外面的泥土地上躺了不少患者，很多家屬僅裹著一張?zhí)鹤犹稍诘厣媳е『⒌却驮\。“第一個急診班，24小時內醫(yī)院就夭折了8個孩子，最多的是營養(yǎng)不良、貧血和瘧疾。”

日常：“看不完的病人，開不完的處方，說不完的話”

雖然去之前已在國內培訓了幾個月葡語，但真到了語言環(huán)境中，必須得能溝通才行。黃楠原本性格較內向，為了盡快適應環(huán)境，只能拼命與身邊人練口語?！爱?shù)厝丝谝艉苤?，我必須反復聽，反復練”，黃楠打趣道，經過一段時間的“厚臉皮”，自己逐漸外向了起來。

經過反復訓練，很快他就可以獨立值夜班。他逼著自己寫了很多東西，每天記憶、背誦，更重要的是專業(yè)詞匯，“比如搶救的時候，我想要的東西，這些必須脫口而出?！?/p>

圖為黃楠在安哥拉首都羅安達當?shù)蒯t(yī)院，為患兒診治。受訪者 供圖

隨著工作的開展，黃楠逐漸發(fā)現(xiàn)，當?shù)鼗颊邤?shù)量極多，“尤其是進入雨季后，因為瘧疾患者增多，患者數(shù)量明顯翻番”。尤其令他印象深刻是工作時間——連續(xù)24小時，早八點到第二天早八點，除了吃飯，沒有其他休息時間。

“看不完的病人，開不完的處方，說不完的話”，這是黃楠當時的狀態(tài)。除了要接診當?shù)胤侵藁颊?，中國援外醫(yī)療隊還有一項非常重要的工作——接診在當?shù)貏展さ闹袊?，“羅安達很多基建項目都是中國企業(yè)承建，當?shù)赜泻芏嘀袊?、華人”。

生活方面，停水停電更是“家常便飯”?！拔覀兊竭_羅安達時是旱季，立刻就遇到了停電停水。最久的一次接近一個月停水，大家沒辦法洗澡、洗臉，喝水也極不方便，只能靠購買水車送的水，或去超市購買昂貴的瓶裝水?！?/p>

停電后，自然沒有網(wǎng)絡，黃楠在醫(yī)療隊兼任會計，定期要上傳財務信息，只能打亂作息，利用有網(wǎng)絡的“窗口”加班工作?！案y受的是，停電時不能跟國內家人及時聯(lián)系，尤其比如知道家里有事，但又老上不了網(wǎng)，連主意都沒辦法出的時候，最為著急?！?/p>

意外：新冠疫情突發(fā)“共克時艱”

后來的事情，人們已經知道了。2020年，新冠疫情席卷全球，遠在非洲的援外醫(yī)生們，也遭遇了新的麻煩。

“當時安哥拉也經歷了口罩緊張，天價?！秉S楠回憶，后來中資企業(yè)給醫(yī)療隊捐贈了口罩，幫助他們度過疫情高峰。像許多疫情中的醫(yī)生一樣，他們要在炎熱的非洲穿著防護服上班，“熱得不行，脫了防護服后，鞋子里面都是濕的?！?/p>

疫情在安哥拉暴發(fā)后，醫(yī)療隊員們只能在醫(yī)院的院子里待著，挺枯燥，黃楠選擇運動來消磨時光。加上工作強度大，兩年多下來，他竟減重50斤。“我至今也不知道自己在安哥拉到底感染過新冠病毒沒有，”黃楠說，自己曾出現(xiàn)過高燒癥狀，但沒測核酸，“可能是也可能不是，反正各種高熱寒顫、‘水泥封鼻’、嗅覺喪失的癥狀都體驗過了，最后自己也康復了?！?/p>

圖為疫情期間，黃楠“全副武裝”，在安哥拉首都羅安達當?shù)蒯t(yī)院。受訪者 供圖

但黃楠說，給非洲的患者看病，自己一直能收獲精神上的滿足。“當?shù)厝藢︶t(yī)生特別尊敬，醫(yī)生在當?shù)厣鐣牡匚灰彩菢O高的?！庇绕涫钱敳∪顺鲈?，反復向他道謝，那種淳樸令他感動?；貒鴷r，一位非洲患者甚至嚷著要跟他一起回中國。

難忘：“我從死神手中搶回一條命”

在安哥拉兩年多，黃楠診治、手術的患者數(shù)以千計，但最讓他難忘的，是一次在汽車內的急救。

2021年5月的一天，他和兩位華人朋友出門加油，老遠就看見一個男人抱著孩子翻越隔離帶。走到跟前時，男人攔下了黃楠的車，哭著哀求救命，希望能搭車去醫(yī)院。

歷史似乎在此刻重演了。黃楠注意到，男人懷中的小孩正在抽搐，他一下想起之前未搶救過來的華人兒童?！澳莻€華人小孩多半是持續(xù)不斷的驚厥引起了腦損傷、呼吸衰竭、心力衰竭、分泌物阻塞氣道等情況，最后導致了呼吸與心跳的停止?！?/p>

當小孩被抱上車，黃楠馬上表明兒科醫(yī)生的身份，并觀察詢問病情。結果孩子突然癱軟，呼吸心跳都消失了，孩子父親立刻咆哮起來。黃楠一邊喝止住情緒激動的男子，一邊對孩子進行胸外科心臟按壓，司機朋友更是打著雙閃鳴著喇叭往醫(yī)院沖。

圖為黃楠在安哥拉首都羅安達當?shù)蒯t(yī)院，與當?shù)鼗純汉嫌?。受訪者 供圖

當時，狹窄的車廂內，男子的驚呼和哭泣聲、汽車喇叭聲夾雜在一起，黃楠只是在持續(xù)按壓。“我拼了這條命也要把孩子救過來，我不想再讓歷史重演了?！毙疫\的是一分多鐘后，孩子一下把喉嚨的分泌物咳了出來，呼吸心跳也回來了。

“我明顯感覺到他氣道分泌物多，很多場景就和第一次那個華人小孩一樣，只是這次我把他救過來了，從死神手中搶回一條命。”時隔兩年多，回憶這段搶救經歷，黃楠用“天意”來形容。

回國：看到“成都”兩字泣不成聲

2022年4月，經過疫情長時間延阻，黃楠和隊友們終于可以回國了。他曾在日記里寫道，“出來越久，對家鄉(xiāng)的思念，對親人的想念就越發(fā)濃烈?！?/p>

黃楠有兩個小孩，離家時一個還沒上幼兒園，一個剛上幼兒園，“其實家里的事情非常多，我的離開，讓家里人承受了更多，尤其是我老婆很辛苦，她也在上班，還是單位骨干，她的支持和理解我非常感動?！?/p>

黃楠手機里一直有一張照片，他在安哥拉期間常常自豪地分享給大家——那是女兒幼兒園的一份作業(yè)“全家?！?。由于無法出現(xiàn)在畫面里，黃楠請了一位“P圖高手”把他的近照也“P在上面”，完成了作業(yè)。

圖為四川援安哥拉醫(yī)療隊在羅安達當?shù)蒯t(yī)院。受訪者 供圖

“當時我們回成都坐的四川航空，聽著親切的四川話，我終于確信自己要回家了?！秉S楠回憶，“當飛機終于抵達雙流機場，看到成都兩個字，我一下就哭了。我給我媽打了個電話，但我只喊了一聲媽，就什么也說不出來了?！?/p>

“以后如果有機會，我還會繼續(xù)參與援外醫(yī)療工作?！闭劶拔磥?，黃楠篤定地告訴記者，兩年多援非經歷，自己戰(zhàn)勝了疾病和寂寞，學會了在簡陋困難的條件下履行醫(yī)生的天職，也為祖國爭得了尊嚴和榮譽?！霸菍ξ沂且粋€鍛煉提升的過程，我無怨無悔。未來的日子，如果國家需要，如果家庭支持，我想，已經成長了的我，還是愿意繼續(xù)奉獻自己的力量?！?完)